請不要做生命的空心人
所謂空心人,是指聽從一切比自己強(qiáng)有力人安排的人。如果你是年輕人,從現(xiàn)在起為自己的人生負(fù)起責(zé);如果你是父母,那么也請停下來反思一下自己的教育是否在把子女逼成空心人。
一
2013年,我大表哥去世了,剛好滿40歲。
表兄的死對我震動很大,他讓我想起阿嬌。一個湖南鄉(xiāng)下的小學(xué)教師和香港女明星能扯上什么關(guān)系?我老覺得他們說話的方式和表情很像。很多年前,我開玩笑問我那結(jié)婚多年的大表哥,你怎么不去追你初中時喜歡的那個女同學(xué)呀,他游移地說:“我父母不讓呀。”那表情幾乎和阿嬌一模一樣,一個出道十來年、一個32歲女明星,和一個有兒有妻的35歲男人帶著相同的表情,有點負(fù)氣,又有一點不關(guān)我事的冷漠,好像那條命不是自己的。
我的大表哥是我童年時的偶像,他大我?guī)讱q,我從小就很崇拜他,因為他很帥,又很酷。別的孩子流著鼻涕問大人要餅干的時候,他總會帶著略帶嘲弄的表情躲在一旁。他好像對什么都不上心,對什么都不上緊,有一種貴公子的灑脫。其實我不明白像我們這樣的普通家庭里怎么會有他這樣的氣質(zhì),基本上普通湖南家庭里頭培養(yǎng)出來的孩子,個個心里都有一千只心眼。但是表哥不一樣,他心里有一千只心眼,但他一只也不愿意動。
我想這大約因為他根本不需要跟人動心眼,他是我舅舅生了五個女兒之后,好不容易才生的兒子,他是老夫婦的心肝兒。他的同學(xué)回憶說,在別人還在穿綿綸褲子的時候,盼來就穿上了毛料褲子——我舅舅是當(dāng)?shù)刂袑W(xué)的校長,景況不錯,家里但凡大表哥要什么,都是肯的。小時候,我最愛去大表哥的房間,因為那里永遠(yuǎn)是最干凈最漂亮的,有好多玩具好多書,完全不像是農(nóng)村孩子的待遇,甚至比城里娃都要好。
大表哥人不錯,善良,單純,但他貪玩,喜歡輕松。父母把一切都給他鋪好了,他成績一直不怎么樣,他也不在乎,反正有父母給他張羅。先是張羅到外面打工,后來又張羅他去中專學(xué)習(xí)。家里給他左走關(guān)系右走關(guān)系,終于頂替老父親當(dāng)了一名老師。他原來喜歡班上一個女同學(xué),父母不同意,他也沒怎么爭取,很快就跟父母相中的.一個姑娘結(jié)了婚。
按一般人的理解,婚也結(jié)了,班也上了,該好好過日子了,可是他不行。老師那份工作,他嫌工資低、又累,經(jīng)常不去,跟著村里的混混們天天喝酒打牌。喝著喝著,就跟老婆鬧翻了。喝著喝著,身體就不大好了,喝著喝著就奔著肝硬化去了——很多年后,我回老家看到他時,他已經(jīng)有一點呆呆的了,但人還是很帥,很好,帶著我們?nèi)澊,看鳥。我叫他要注意身體,他就羞澀地一笑。
后來境況越來越差,他得了肝腹水,工作由老婆頂了,天天病休在家,愈發(fā)喝得多,喝到小腦萎縮。后來聽人說他老婆跟別人好了,他氣得要拿刀子去殺人,被人勸住,說,你不中用了,難道還不讓女人有條活路。再后來,他就成了一個病人,常常被送去醫(yī)院,但一出來就又喝。姐姐們不勝其煩,有一次姐姐就說,你真的不要再喝酒了,再喝姐姐就不送你去醫(yī)院了。結(jié)果一語成讖。有一天晚上他吐血,一直堅持著不讓人送他去醫(yī)院,四十歲不到就死在了家里。
我常常想起我的這位表兄,在想他為什么走到了這一步,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。對于艱難的生活,他雙手一攤皺起了眉頭的樣子讓我想起阿嬌。當(dāng)然,我還想起我生活里很多其他的人,比如我初中美麗的同桌。她父親要她嫁給廠里書記的兒子,她就嫁了;楹笠徊蝗缫猓驮顾赣H,“就是我爸非要我嫁”,一直怨到離婚怨到得憂郁癥。
二
還有我的一個鄰居,這位哥哥吹得一手好笛子,俊秀飄逸,原來是工廠里一名優(yōu)秀的青工。女朋友是同班同學(xué),跳舞的,身段兒絕好,神仙眷侶一般的人物。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,他在買水果的時候和女?dāng)傊骶透闵狭耍粊矶ゲ恢趺淳头植婚_了。在他,那只是一段艷遇,但在那女子,卻是改變命運的窄門。那決絕的水果西施就和打她的老公離了婚,一會兒割腕,一會兒上吊,非要嫁給這位哥哥,鬧得全宿舍區(qū)都轟動。到最后,他只得娶了她,失去戀人,丟掉工作,更和家里斷絕來往。
當(dāng)水果攤主的生活不如意,他愈發(fā)喝酒打牌罵老婆,那意思是:“你不是要我嗎,你不是要毀了我的生活嗎,那我就毀給你看……”
我最近一次見他是在清晨的霧里,那天我去機(jī)場趕長沙的早班機(jī),發(fā)現(xiàn)他現(xiàn)在就睡在馬路旁的水果攤邊,胡子拉碴,睡眼蒙眬,就著馬路邊的水龍頭正在洗臉?瓷先ハ駛真正的水果攤主,一點兒也沒有當(dāng)年吹笛子的神態(tài)了。過了一會兒,他的老婆起來了,跳著腳罵著兒子太懶,三個人各說各話,像一個家里的三個游魂……
三
有時候我常常會想一個很可笑的問題,到底是什么決定了我們的命運。
我朋友陳思呈的回答是,悲劇性的性格決定了悲劇性的命運,而悲劇性的命運又加深了悲劇性的性格。
很多人的人生悲劇在于他們不想承擔(dān)自己的命運,于是,他們選擇了一種看似很輕松很討巧的方式,他們讓別人決定他們的命運。因為這樣一來,他們就可以在最崩潰最失敗的時候不用內(nèi)傷,而可以堂而皇之地把手指指向別人。你看你看,我這么慘都是因為他們,是他們要我這樣做的——他們通常是指父母、公司,一切他們生命里強(qiáng)有力的組織和個人。“因為他們,我才混得這么慘!所以,你們別找我,你找他們。”我管這叫耍人生的賴,說這種話的人,成年之后還像一個受盡委屈的嬰兒,他們心里空空的,像游蕩在這個世上的空心人。
中國盛產(chǎn)空心人,空心人通常都是特別乖的孩子,不給父母添麻煩,不敢與大人爭論,聽從一切比自己強(qiáng)有力的人的安排。在空心人的世界里,語境是這樣的:我不選擇,我就不用負(fù)責(zé),我不選擇,我就不會犯錯——錯都是別人犯的,或者是別人逼我犯的。他們都稱不上壞,甚至稱得上善良,但他們通常都一事無成。他們放棄了掌握自己人生的機(jī)會,巧妙地把責(zé)任推卸給旁人,而通常他們都怨恨終生。
心理學(xué)家武志紅有一句話讓我印象頗深,他說:“生命的意義在于選擇,不斷自我選擇的過程就是成為自己的過程,是我們最重要的生命欲求之一。”也就是說當(dāng)一個人放棄了選擇人生的機(jī)會,那就幾乎相當(dāng)于放棄自己的生命——沒有自我的人從來沒有真的活過。
從前京戲《追魚》的結(jié)尾有這么一段對話,觀世音問鯉魚:“不知你愿大隱還是小隱?”
鯉魚回問:“大隱怎的,小隱何來?”觀世音回道:“大隱拔魚鱗三片,打入凡間受苦,小隱隨吾南海修煉,五百年后,得道登仙。”聽到這一段,內(nèi)心無比震動,我們都以為隨菩薩修行是修行,其實比隨菩薩修行級別更高的修行是在人間修行。
確實,人生就是一場修行,活于人間是一場大修行?赡芤(jīng)歷上千億年的機(jī)緣,你才終于可以來人間一趟,可是你卻閉上雙眼,合上雙耳,不修不行、隨波逐流、生命荒蕪一片,多么讓人傷感的選擇。
文/黃佟佟 來源:《姑娘,歡迎降落在這殘酷世界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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